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黔岭断案实录之逃亡路上

发表时间:2019-06-09 21:06

家父林运久,194210月生,四川省金堂县人,西南政法学院法律系毕业。毕业后为响应国家支援三线建设的号召,携家母一同来到贵州从事公安工作直至退休。曾任贵州省法学会刑法学研究会和青少年犯罪研究会理事、贵州省警察学会公安学基础理论专委会常委、黔南州警察学会副秘书长、《黔南公安报》和《黔南公安调研》杂志总编辑。主要学术成果:《试论对社会丑恶现象的认识与治理》获省社会综合治理理论研讨论文二等奖,《浅谈公安机关增强预防和打击外来人口犯罪的能力》获省外来人口犯罪研讨会论文三等奖,《谈谈中国特色的公安群众路线》获全国公安理论研讨论文雷捷杯纪念奖,《关于黔南地区青少年犯罪情况研究》已由贵州省社科院征集成书,其他另有多篇文章在地区、省级获奖。这里摘选家父在长期的公安宣传工作中公开发表的,在当地发生的有影响、有教育意义的各类案例。这些案例均已在国内各公开出版物出版登载,但尚未专门结集成册。

    以下所摘选案例中所有当事人姓名均为化名,如有雷同,纯属巧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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逃亡路上

    199875日,云南警方电告贵州方面:贵州省福泉市某乡镇女青年黎诗敏,已在该省沾益县被捕归案。

    一个负案逃亡达五年之久的犯罪嫌疑人黎诗敏终于落入警方之手。

   拔刀未出手,死者却不慎扑在锋利的刀尖上——如此巧合

    19931024日。

   贵州省福泉市马场坪,这个黔桂公路、马瓮公路交汇而过的中心集镇,好一派繁荣景象。

   夜晚来临,该镇东方歌舞厅热闹异常。这天晚上,二十三岁的女青年黎诗敏的心情特别好,拉上好友文玲、莫小萌,迈进了东方歌舞厅。

   舞厅,人头攒动。黎诗敏和好友尽情地跳着,忽然发现情敌莫仁芳也在跳舞,不由得鄙视地盯了对方一眼。她俩在情场中较量过,结下了不解的情仇。此时,仇人相见分外眼红。黎诗敏拉着文玲故意旋转到莫仁芳身边,以高傲的目光俯视着她,舞兴正浓的莫仁芳也傲视着她。舞着,舞着,黎诗敏被莫仁芳舞动的手碰了一下,黎诗敏骂道:“碰哪样卵,不会跳就出去,不要在这里丢脸!”

   不知是人声嘈杂,还是舞曲声高,莫仁芳并没有听清,就随便问了一声文玲刚才黎诗敏骂的是什么,然而,文玲不但未回答对方,却回过头来对黎诗敏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。听了文玲的话,又看见莫仁芳正在和男友们说什么,黎诗敏顿生疑窦,猜测莫仁芳要唆使男友揍她,就赶快拉起文玲与她一道回家,拿了把牛角刀,换上平跟鞋返回舞厅,找机会教训不知好歹的莫仁芳。

   晚上10点后,莫仁芳和男友们跳够了舞,高高兴兴地步出舞厅。看到她那副模样,黎诗敏和她的女友文玲、莫小萌更加妒火中烧,随即跟踪而至,在舞厅外面的公路上拦住莫仁芳的去路。赤手空拳的莫仁芳毫不示弱,赶紧从停在路旁的一辆汽车上找来一把扳手,站在车门的踏板上,居高临下地朝着搬弄是非的文玲打来。

   “诗敏,还不快点把东西拿出来!”眼看文玲就要吃亏,莫小萌冲上去挡住莫仁芳,同时呼喊黎诗敏拔刀相助。

    黎诗敏把刀张开,还未出手,即被莫小萌拉着的莫仁芳一下从车上扑过来,说来真巧,恰好扑在黎诗敏拿着的刀尖上,牛角刀深深地扎进莫仁芳的心窝里。

    “我遭了一刀”莫仁芳捂住鲜血直流的胸口,话还未说完就倒了下去。在送往医院的途中,魂归阴府。

    人命案发生后,黎诗敏、文玲、莫小萌三人趁着夜色掩护,惊慌失措地从贵定乘火车南逃广东。

    茫茫陌生路,她们往哪里逃呢?不久,文玲被公安机关追捕归案,莫小萌只得投案自首,而黎诗敏却悄然失踪……

   逃亡为活命,在男友央求下,她被迫出卖灵肉——事出无奈

   在文玲、莫小萌相继落入法网后,黎诗敏潜逃到广东湛江一家小饭店打工作掩护,等待她的所谓“男友”即姘夫邹应祖从家乡福泉带着3000元人民币前来相会。为了躲避公安人员的追捕,他们又悄悄转移到硇洲岛上的淡水隐藏下来。

   只有出,没有进,邹应祖带来的几千元很快就用光了。面对困境,邹应祖这个曾经腰缠万贯的个体驾驶员,既无车开也无钱挥霍。他们更不敢返乡,这是才真正犯起愁来。

   望着乳峰挺拔、秀色窈窕的黎诗敏,邹应祖在她身上仔细地扫描之后,突然萌发了用她找钱的念头。

   不几天,邹应祖就偷来四川万县一个名叫汪静的身份证,交给黎诗敏,央求她道:“诗敏,对不起你,出于无奈,你就顶替这个汪静的身份,去陪陪男人,找几个生活费吧!”

   她也无法回避眼前的现实——穷途末路,只得无可奈何地应承下来。

   黎诗敏卖淫生涯由此开始。仅19937月至12月的短短5个月中,由邹应祖拉客,黎诗敏卖淫,就从五十多个男人身上获取除供他们消耗掉的生活费外,还有结余近万元。

   有了这笔钱,他们从广东流窜到云南富宁,购买了一辆旧“面的”车跑运输。由于车子实在破旧,生意不佳,邹应祖只好叫她又去淡水重操皮肉生意。曾受性病折腾的她一口拒绝。邹应祖又哄又威胁地说道:“你不愿可以,没得钱生活我就跑回家去。如被公安机关抓住,我就把你供出来。你遭枪子吃了,我不会来收尸!”

   黎诗敏为了保命,只得作出让步,咬紧牙关,再次到淡水卖笑接客。不到半年时间,她就有了18000元的积蓄。

   黎诗敏和邹应祖有了这笔钱后双双返回云南富宁,买了一辆十六座旧中巴车,跑了四、五个月生意,又把中巴车卖掉。1995年又到了砚山县,花去22600元买了一辆旧东风车跑货运。

   在砚山,邹应祖偷得一个叫于建忠的身份证。从此,他们便用于建忠和汪静的身份证,以“夫妻”的名义居住在一起。黎诗敏想,辛苦奔波终有了一个“家”,也有了汽车跑运输,只要“小两口”隐姓埋名,恩恩爱爱地过日子,不再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,身份自然不会暴露,公安机关就永远找不到他们。

   男友另寻新欢,安排她与童老板结合——本是陷阱

   一切不过是黎诗敏的一厢情愿。邹应祖把她卖了,她还在为他数钱呢。因为她是那样地相信他,爱着他。

   开上东风大货车的邹应祖,手头有了钱,开始对黎诗敏感到厌烦。不久,他就在丘北和砚山结识了两个漂亮的姑娘,玩起了情人。

   作为女人,黎诗敏对邹应祖的变化十分敏感。为了稳住邹应祖,黎诗敏把一切痛苦都吞进自己的肚里。

   邹应祖却是个什么都不顾的人。为了能用金钱博得两个“小老婆”的欢心,他只将黎诗敏当成一棵摇钱树,总想寻找机会从她身上大捞一把。

   机会来了。一个从事建筑业的童老板这一天找到邹应祖雇车拉货,见同室的黎诗敏风姿绰约,不禁怦然心跳,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。

   邹应祖不但醋意未发,反而喜在心头。“这个老头子对你挺有意思,眼睛老是瞟着你,我看你嫁给他,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!”

   邹应祖肚里装的是什么坏水,黎诗敏佯装不知道,同意与童老板接触。童老板时年53岁,不久前死了老婆。丧偶孤独的童老板对年轻貌美的女人特别注意。就这样,一来二往的,两人便有了“床第”之事。邹应祖抓住此事,向黎诗敏提出了条件:“你嫁给童老板后也要听我的,家里的财产你一分钱都不能带走!”

   自从逃亡以来,黎诗敏觉得好累好累,为了过上清闲的日子,她同意了邹应祖的条件。

   当天晚上,邹应祖就把童老板叫到自己家里来,装做既鄙视又生气的样子:

   “老童,你不是人!你有钱玩我的婆娘,今晚你就把她带走。往后你不好好待她,我对你不客气!”

   对邹应祖慷慨“送妻”,童老板事先万万没有想到,赶紧带着黎诗敏匆匆离开了“邹家”。

   邹应祖松了一口气,这下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穿梭于丘北阮某和砚山岑某两个情妇之间了,但他不会放过黎诗敏,没有钱用了就去找黎诗敏要。第一次张口就是9000元,黎诗敏叫童老板给了他。他经常伸手要,不管多少,黎诗敏都给他。童老板追问钱的去处时,黎诗敏就谎称搓麻将输了。

   知道黎诗敏与童老板和和睦睦地生活了两年多时间,并为他添了个“千金”。童老板一高兴,就给了黎诗敏存款14万元。

   对黎诗敏深得童老板的欢心,又得了童老板的一笔存款,邹应祖又来了。19982月的一天,趁童老板外出办事未归,邹应祖租了一辆的士,强迫黎诗敏把存款取出来,与他一同出走。若赖着不走,他就要用炸药包将童老板全家炸得血肉横飞。

   为了保全童老板不受邹应祖的伤害,黎诗敏不得不带上自己的亲生骨肉,被迫跟随邹应祖逃到了云南的富源县。

   这一切,都是姘夫邹应祖设下的陷阱。

   姘夫出新招,胁迫黎诗敏共同作案,她横下一条心——举起屠刀

   邹应祖挟持黎诗敏逃到富源县租房安顿下来,早已对邹应祖有二心的黎诗敏,将携来的巨款以自己的名义存入银行。对此,邹应祖十分不满又无可奈何。他偶尔才回家,回来便穷追不舍地要钱。黎诗敏若是不给,就拳脚相加……

   眼看着自己的那点钱早晚要被邹应祖掏尽,黎诗敏多长了个心眼。她把存款大部分取出,以7万元购买了一台夏利车,用1000元办了个驾驶执照,准备干出租车生意。另外,用4300元购买了一部移动电话,1000元购买了家具,1万元藏在席梦思床垫里,还有4万元留在存折里。

   黎诗敏带着孩子开出租车,累死累活为的是多找些钱。邹应祖天天跟两个情妇鬼混,一个月难得有两天回家一次。黎诗敏恼恨邹应祖,便把女人的那份温情也献给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年轻男人滕某。

   一天,邹应祖突然从外面窜回来,兴奋地对黎诗敏说:“这下我们可以发大财了!”黎诗敏爱理不理地望了他一眼,只见他从身上掏出了两支手枪,一支是从某县检察院偷来的“七七式”手枪,一支是用钱买来的自制手枪。他拿在手中神秘兮兮地掂了掂,然后又摸出两瓶“三唑仑”(一种麻醉剂)晃了晃,递给黎诗敏说:

   “你开出租车时多留意些,看到有钱的大老板,你就用这个东西(三唑仑)搞翻他。如果搞不翻,你就用大哥大暗示我,我就赶来用这个家伙(手枪)达到目的。”

    潜逃出来,想的是平安一生,做一个像样的人。如今邹应祖又要去犯新罪,怎么说黎诗敏都坚决不干。为此两人争吵起来。

   “你不干,我就到公安机关去举报你是杀人逃跑犯!”邹应祖瞪着发绿的眼睛,又使出他的“杀手锏”。

   “你举报我杀人,我就告发你偷枪、贩枪!”黎诗敏也抛出了能让对方坐牢的“钢鞭”。

   “你不干可以,那要把你的出租车过户到阮某(情妇)头上,4万元存款给我。从此我们各走各的路,井水不犯河水!”邹应祖同黎诗敏再次摊牌。

   “我的辛苦钱,要拿给你的小老婆,没门!”黎诗敏一口拒绝。

    看来,鹅卵石上钉铁钉,谁也征服不了谁。邹应祖抬起屁股愤愤而去。

    沉默预示着爆发。

    623日早上,邹应祖突然气势汹汹地来找黎诗敏要车要钱,黎诗敏哪会轻易就范。邹应祖冲上去一下卡住她的脖子吼道:“给不给?不给,我就天天来折磨你!”

   黎诗敏彻底绝望了。回想这五年逃亡的岁月,她不但没有得到邹应祖的关心、爱护、照顾,反而被推向深渊,无休止地从她身上榨取血泪钱。仅有的一笔存款,是她和孩子的活命钱。

   退一步,即使把这笔钱全给了邹应祖,谁又能阻止他几乎不会再来纠缠呢!说不定哪一天,他仍会出卖她。

   黎诗敏假装答应上街去取钱,让邹应祖在家等着。她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,说银行今天不营业,只好等明天再说。于是,黎诗敏开始做早饭,邹应祖坐在床上擦着手枪,数着带来的子弹。

   炒饭的时候,黎诗敏悄悄拿出几颗邹应祖给她的“三唑仑”放进饭里,端了一碗给邹应祖,自己吃了小半碗。邹应祖吃下那碗饭,一会儿就呼呼睡去。

   见时机已到,黎诗敏挺住“三唑仑”对自己的袭击,上前取下邹应祖身上的水果刀,对着他的颈部动脉血管狠狠地划了过去。血,顿时喷了出来,邹应祖睁大眼睛盯住黎诗敏:“你…”话未说出即断气而亡。

   黎诗敏将邹应祖的尸体拖进厨房,用菜刀把尸体砍成7块,分别用两个旅行包和已被血污染了的被面包装好。到下午5点过钟,她换上整洁的服装,若无其事地到一个朋友家去吃晚饭。

   天黑以后,黎诗敏回到家里,迅速将提包放进出租车尾箱,然后开车来到沾益县花山镇的公路边,分别将尸块丢在不同地段。

   抛尸回来后,黎诗敏因害怕再见到床上的血迹,没敢回家,当晚到曲靖宾馆住了一夜,次日早上赶回家将杀人现场清理干净后,又开车把带血的床单、衣物等丢在邻近贵州的红果公路边。——这一切,她认为都做得神鬼不知。

   天涯不归路,警方三省转战,终将黎诗敏缉捕归案——罪孽难逃

    1998624日中午,驾驶着东风牌大货车的常师傅在320国道上奔驰着。前面不远就是沾益县花山镇,他把货车停住,在公路坎下背静的地方小解,发现坎下有个胀鼓鼓的旅行包,一种好奇的心理驱使他来到旅行包前,打开一看:一颗血糊糊的人头露了出来,吓得他爬上公路,开着车就跑。

   赶到花山镇,常师傅拿起电话,拨通了沾益县公安局的“110”报警服务台。

   沾益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闻讯后快速赶赴现场。在勘查现场时拾到了一个叫汪静的身份证,地址是四川万县。县局刑警大队当即向万县发出协查通报,万县公安局很快复电:经查确有其人,但该女已经两年没有外出过,其身份证已在五年前打工时丢失。

   万县公安局的回电,否定了汪静本人到云南沾益县作案的可能性,是不是有人借用汪静这个身份证暂住在沾益附近市县呢?从现场抛尸的情况推断,很可能是开出租车的女司机。

   接着,协查通报又迅速地传到沾益周边的几个市县。

   警方很快在富源县获得线索。因为只要提起汪静这个四川万县女子,在当地是太有名了。她是富源少有的出租车女司机,也是唯一手持“大哥大”的女驾驶员,居民反映,就是这个汪静和一个男子曾在富源同居生活了两年多,都知道他们是“夫妻”,还有一个女孩,而那照片上的死者正是汪静的“丈夫”。

    信息很快反馈到沾益县公安局,警方很快作出了周密的部署。

    71日晚,正在四处联系卖车的“汪静”,接到富源停车场打来的电话:停在场内的夏利牌出租车被别人倒车时撞坏了,赶紧来处理。

   “妈的,真倒霉!”正在卖车的节骨眼上,车被哪个冒失鬼撞坏了,她真有些窝火。她将装有两支手枪和56发子弹的小皮包递给她的大哥黎贵松,以减轻自己的负担,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富源汽车停车场……

   他们刚迈进停车场,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,便衣警察就把她擒住了,强行戴上锃亮的手铐。此时,她才明白自己已经落入警方之手。

   这个当场被捕的“汪静”不是别人,正是负案在逃又再次作案的黎诗敏。五年逃亡生涯,搭进去的不仅有他的姘夫邹应祖,还有她的亲哥黎贵松。

   她在杀了邹应祖,处理完尸体以后,一种驱不散的阴影时刻都跟踪着她。她知道,总有一天警方会来追捕她的。她赶紧给远在贵州瓮安某监狱当管教干部的大哥黎贵松打电话,要他赶到云南商议变卖财产的事,把钱带回去抚养她的孩子。

    627日,黎贵松风尘仆仆地赶到云南。当他得知其妹黎诗敏的所作所为后,非但没有劝告她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,反而接受了黎诗敏给他的4万元存款,并策划把出租车变卖后,兄妹俩双双逃往他乡。他们的如意算盘当然落了空。

    在审讯中,黎诗敏凄然泪下:“我很后悔,一错再错,最不可赦。这些年我顶替人家的名字,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。我好想回家乡去看看年迈的父母,我这个不孝女对不起他们。我知道,我将在云南受审,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
   黎诗敏,这个令人既痛恨又可怜的女子,是谁使她踏上了天涯不归路?是她自己,还是别人?